第 29 章 缉拿小魔头归案

    “呜哇哇呜，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孩，你们不是人啊！”苏红红越嚎越大声，边嚎边揉眼睛，眼眶都搓红了，可就是半滴眼泪都没有。
    “你是小女孩？你不是我爸爸吗？”舒侑给她气笑了。知道她在假哭，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有点着急，一时间忘了嫌隙，下意识地看向张言临的方向。
    张言临没发现舒侑的视线，他沉默地端详着苏红红。透过孩子通红的脸蛋，他好像看见了十年前的一个人。
    高二上学期，临近期末考的一天。著名校霸舒侑突然跟吃了枪药一样，先是在语文课上当堂顶撞老师，问她为什么苏东坡这老文青划个船都能哔哔这么多字儿，《赤壁赋》里那个友人是不是他人格分裂出来的，把年近五十的高级教师气得差点心梗；接着又在课间晨跑的时候在校长眼皮子公然溜号，被抓出来当众批评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最后校长忍无可忍，在全校师生面前给舒侑父母打电话，却只收到一阵盲音，舒侑当着校长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
    那天，学校里人人都在传，说舒侑因为失恋得了失心疯，而那个负心女子搞不好已经被他捅死了曝尸荒野。张言临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在心里摇了摇头，转身看向教室最后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刺眼。
    大半节自习课，大伙儿都在议论这件事。张言临终于不堪其扰，抱着课本打开了教学楼天台的门。
    被夕阳和晚霞染红了的凉风扑面而来，张言临看到，舒侑叉着腿坐在天台边的台子上，埋着头，半根香烟在修长的指间冒着白雾。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被他自己心烦的时候揉了好多遍。
    舒侑颓废的时候看着倒挺乖的，全然没有了刚才怼天怼地的气势。张言临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觉得这样的舒侑看起来很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鬼使神差地，张言临走过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你他妈干什……”舒侑一下子炸了毛，香烟一扔抬起头来，看见是张言临，顿时哑了火，低下头去，看着那根烟在地上一闪一闪地明灭着火星。
    “你赔我烟。”
    张言临没理他，径自走到一边，背靠着栏杆开始背他的英语作文。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他们分明隔着一段距离，却像是相互依偎。
    “你说，有些人既然生了孩子不想管，那还生下来干嘛？”片刻后，舒侑在张言临低声背诵的声音里闷闷地开口。
    张言临顿了一下，没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既然已经拥有了生命，你就有责任过好自己的人生。”
    “我没说是我的事。”
    “……哦。”
    张言临应了这句话，又不理他了。
    背英语的声音再次响起，归家的雀鸟尾巴上扯着几缕云丝，淡淡地缭绕在两人头顶上。
    十年后的商场里，张言临结束回忆，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摸了一下苏红红的脑袋：“别哭了。”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苏红红一怔，立刻更大声地嚷起来：“我想哭就哭，你凭什么管我！”
    “闹得再厉害，你父母也不会来的。”张言临说。
    苏红红这下真的愣住了，她睁大眼睛，投向张言临的视线里除了不可置信外，还有深深的愤怒。
    “教数学的你好狠的心啊！亏爸爸之前还觉得你这人不错呢，你……”苏红红越说越气，挥着小拳头就开始捶张言临。他也不躲，就这么生受着。
    因为他搞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第二次了，他试着和孩子谈心，结果却和想象中背道而驰。
    张言临觉得有些气馁，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方式来让苏红红安静下来，肩膀就被人一撞，葡萄柚的香气萦绕上来。
    张言临本能地往后躲，舒侑却压根儿没看他，提高音量在苏红红的哭喊声中说。
    “苏红红，你再哭我们可走了。”
    “走就走，谁不走谁小狗！”
    舒侑真的转身就走，见身后的张言临没动静，对着虚空打了个响指。
    张言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赶紧跟上。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苏红红哑着嗓子大喊：“不哭就不哭，女儿有泪不轻弹！”
    舒侑满意了。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走到苏红红面前蹲下，一字一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哎，你是不是很害怕别人不要你啊？”
    苏红红突然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才嘟嘟囔囔地说：“才没有，爸爸我独自美丽，才不在乎你们这些凡人。”
    舒侑没理会她的辩白，径自说下去：“没有人会不要你。”
    “真的吗？”苏红红立刻反问，说完才发现自己不打自招了，哼了声一言不发。
    “别跟我较劲，我不会笑话你的。哎爸爸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跟你一样，成天上蹿下跳的，就盼着家长能多在意我一点。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闹到高中他们也没理我。”舒侑做出一副苦恼的表情。
    “哦，那你还挺惨的。”苏红红忍不住笑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后来我就发现了一个道理，大人不关心你，不代表他们就不爱你，还有……”
    舒侑顿了一下，不知怎的，他接下来的语气在张言临听来突然变得有点不真实。好像是再一次地，过去的舒侑跨过十年久远的时光，和眼前的舒侑融为了一体。
    “在你做任何一个决定前，都要考虑到，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你胡闹不学习，就算是父母也只能暂时性地被你气到，最后自食后果的是你。”
    张言临听出来了，舒侑还记得自己十年前说过的话。他甚至能看出来自己想要怎么劝苏红红，帮他用孩子能接受的方式把那些话说了出来。
    张言临早就发现，苏红红这孩子闹归闹，但本性不坏，从她照顾囡囡这点上就能看出来。她的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孤独，只要按照她的心意乖乖陪她玩得尽兴，这孩子其实不难哄。
    这一切表现都和高中时的舒侑太像了，加上苏小寻说苏红红的家长常年不在家，张言临就更加笃定她想要博得父母的关注。
    这一切推论都顺理成章，唯一让张言临觉得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被一个最不可能的人看透了。他本能地往边上躲，好像只要没人看得见，就能掩盖自己的心事。
    张言临看向不远处的舒侑，他还在和苏红红说话。字句断续地经由嘈杂的空气飘进张言临耳朵里，他发现舒侑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此刻没有把苏红红当成一个只会胡闹的小孩，而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人。
    对苏红红来说，这样的经历是之前没有过的，尽管舒侑说的有些话她听不懂，单这家伙的态度让她觉得很满意。
    “……可是我真的很想让他们回一趟家啊，我很寂寞。”最后，她嘀咕着说，眼眶开始泛红。
    “我们会陪着你的。”舒侑看着她的眼神很坚定。
    “真的？”苏红红睁大眼睛，伸出了小指。
    舒侑毫不犹疑地把自己的手指勾了上去，晃了晃她的小手，大拇指和她的一怼。
    “得了，这下要是反悔的话，你会变成猪的！”苏红红笑了，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嚣张的神情。可还没得意两秒，她眼睛里就又冒出晶莹的泪花。她想使劲儿憋住，不料技术不过关，呛了一下，右边鼻孔冒出一个好大的鼻涕泡。
    舒侑忍俊不禁，站在边上的张言临也抿了下唇。
    “笑什么笑，我还没答应回去上课呢！”
    舒侑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努力都白费了，他头痛地看向苏红红：“爸爸、小姑奶奶、大姐，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你们牵着我去。”苏红红看看舒侑有看看张言临，一吸鼻子，大眼睛里闪出恶魔一样的精光。
    快到中午了，街上没什么人。太阳把三人的身影打在地上，两边高中间凹，看起来像个数据分布极不平均的柱状图。张言临和舒侑一人牵着苏红红的一只手，默默无言。苏红红却嗨得很，一下一下在他们胳膊上荡着秋千。
    过了会儿，小魔王大概是觉得没意思了，松开俩人的手命令道：“哎，你们俩牵个手呗？”
    什么？舒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张言临先本能地退后了半步。
    至于吗，还要他说多少次自己没病？舒侑索性不去看张言临，把这个难题抛回给了苏红红：“有人嫌弃我，怎么牵？”
    “小舒啊，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要是不牵手我下回还逃课。”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爷爷学的，苏红红说完这话就把手背到身后，转身自顾自走起来，不理他们了。
    张言临试图假装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径自往前走，却被舒侑叫住了。
    “怎么样？牵一下吧，别让咱爸扫兴。”舒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带着不曾掩饰的挑衅。
    说着，舒侑伸出了手掌。因为牵了苏红红太久，男人宽厚的掌心蒙着一层薄汗。张言临看着这只手，心颤了一下。
    接吻带来的恐惧还是没从他心头褪去。
    “你看人小舒多懂事。”听身后迟迟没有动静，苏红红头也不回地说，“小张你也快着点儿啊。”
    看来今天这坎儿是过不去了，张言临想。
    有苏红红在，他应该不会做什么的。
    张言临伸了出手。
    “哎，这就对了嘛。”看到那只白皙纤瘦的手搭上来，舒侑满意地笑了笑，然后——
    他猛地抓住张言临的手腕。
    张言临一惊，赶紧往回抽手。舒侑却不容他挣扎，拽着手腕把他往前一拖。
    然后，啪！
    打了苏红红的头。
    “嗷！”
    苏红红吃痛地喊了声，捂着脑袋转过身来。电光石火之间，舒侑迅速松开张言临装作无事发生。
    而可怜的小张还在状况外。
    张言临举着手，停在苏红红脑袋上方几寸的地方，和她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