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缠目草

    顾钦喝了醒酒汤，神色逐渐恢复如常，又环顾了一圈四周，道：“我刚刚梦见我把傅致仪桌子掀了，还把这里好多东西打坏了，我没钱赔，吓死我了，还好是做梦。”
    宋平喝了口水：“也不算是做梦，这些事你都做了，没钱赔也是真的。”
    顾钦大惊失色：“…啊？”
    宋平在想其他，随口安慰他道：“无事，傅致仪看你晕过去了，也忘记要把你手臂打断的事情了。”
    宋平在想刚刚周隐之手上红色丝线一样的痕迹，“月老的红线”自然是周隐之的玩笑话。如果宋平没记错，周隐之左手上应该带着“红丝牵梦”，可是刚刚他的左手上除了丝线一样的疤痕什么都没有，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平还在想着，堂内响起了管弦丝竹之声。
    身穿浅色纱衣的舞姬念痕上台，念痕仪态婀娜，步履款款，手中执一把团扇。
    念痕一出现，本来喧闹的堂内全部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一人身上。“她”像是飘散在满屋月光里的一片美丽羽毛，让堂内所有人都珍视“她”而放轻了呼吸。
    顾钦一看到念痕就拉着宋平道：“你看…她…他他…”
    宋平拍了拍顾钦的手背，安抚他道：“我看到了。”
    台上这个念痕，正是昨晚宋平顾钦二人在城隍庙中所见的化为一缕轻烟的念痕，宋平刚刚听老板娘说时还以为是名字重音了。
    念痕随着管弦丝竹之声在台上起舞。他舞姿灵动，眼波流转，手中的团扇像是被他的舞赋予了生命，在空中划出的轨迹也有无限缠绵意味。月光洒在他的裙摆上，随着他裙摆的浮动而浮动，像是从纱质裙面上扬起了无数月光蝴蝶。
    若不是前一晚被念痕推倒在幻境里，宋平察觉到他身上并不属于女性的极强攻击意味，此时宋平也要误以为念痕就是个女人了。
    台上忽然从楼顶处飘洒出许多茉莉花瓣来，花瓣随着念痕旋转的动作缓慢地从楼顶旋下，携来一阵茉莉花的香风。
    台下忽然爆发出掌声。
    “——好！”台下的不少公子沉醉在这婀娜浪漫的表演中，忍不住对眼前的美人美景发出了赞美。
    舞毕，念痕施施然向台下行了个礼，缓缓道：“小女漂泊多年，以舞为生，本不奢求像寻常女子一般寻得美满姻缘。得缘来到渝州，那日城隍庙忽见一人，忽的就起了退隐的心思。”
    台下有人好奇道：“哦？莫不是念痕姑娘在渝州寻到了意中人？”
    念痕道：“本是一些我藏在心里的心思，许是天意垂怜我这份感情，今日又与那位公子花满楼相见。念痕愿从今往后只愿为那人一人起舞。”
    台下有人哈哈一笑：“不知是哪位兄台如此有福气？”
    念痕手执团扇，缓缓走下台子，走到宋平面前，用一个虔诚又韵味十足的姿势跪坐在宋平面前，递上了她手中的那把团扇。
    念痕微微低头，像是十分紧张，道：“小女念痕愿追随公子，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常伴君侧。”
    宋平看了一眼念痕，又看着那扇子，淡淡道：“今日姑娘的舞姿倒是让我想起了传言中那位‘茉丽娘’。”
    台下有人道：“兄台若是不愿意接受念痕姑娘的心意，回绝便是，何必用‘茉丽娘’类比，折辱念痕呢？那‘茉丽娘’是出了名的厄运灾星。”
    “何止灾星！我听闻这‘茉丽娘’根本不是什么传言，而是个杀人女鬼，已经杀了十多户人家的满门，只是因为手段过于残忍，又是悬案，都被当地修仙世家联合着压下，这才有了什么索命无常的传闻。”
    一提起“茉丽娘”，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念痕抬头看向宋平，接着起身，轻声道：“公子，我可给了你活下来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宋平微微皱眉。
    就在此时，楼外传来一阵喧闹。
    “——顾钦！你这个孽障！”顾年手执“莫问”，冲到了花满楼内来，他身后跟着几个慌慌张张的顾家人。
    顾钦一听这声音，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爷爷！你怎么来了？！”
    顾年道：“我怎么来了？你亲哥哥还重病昏迷不醒，你倒好，花满楼里花天酒地，我今天就把你这个不孝不义的孽障打死！”
    顾年说罢，用“莫问”挥出一道极强的仙力，打在顾钦所坐的地方，顾钦一闪，面前的桌子“砰——”的炸裂开来。
    宋平也被炸开的桌子逼得连连后退，后退了几步感觉胳膊被人拉住，他一回头，周隐之在他身后，温柔道：“还是呆在我这里比较安稳。”
    堂内众人都是渝州城里的，对这位顾家家主的脾气十分了解，也曾见过他“教育”顾钦的方式，因此都见怪不怪了。
    顾钦四处乱逃：“爷爷！你听我解释！”
    顾年道：“呵，解释什么？解释你街上打人，还是解释你酒楼门口自断佩剑？”
    顾钦边逃，边语气求饶道：“傅致仪！你帮我解释一下啊！我这都是有原因的！”
    傅致仪看着上蹿下跳的顾钦，凉凉道：“是啊，顾家主别打了。顾小爷不仅会自断佩剑，会喝花酒，还会喝醉了耍酒疯，迁怒我傅某人，掀了傅某人的桌呢。这种孽障，还是直接逐出家门比较好。”
    顾钦气的脸色发红：“傅致仪！你这个…”
    顾钦还未说完，顾年已经追上他，用“莫问”的一头，狠狠打在他的腿弯。
    “啊——”顾钦右腿传来剧痛，一下子单膝跪在地上，他赶紧低头，用双臂抱住头。
    就在顾钦以为顾年还会挥枪打下来时，顾年的动作却迟迟未落下，全花满楼仿佛在一瞬间安静。
    “咚——”顾钦听到了“莫问”掉到地上的声音。
    顾钦抬头，看见爷爷顾年站在他面前，胸口被一把剑从背后刺穿，顾年的表情还是刚刚要打他时的愤怒，但是顾年的动作仿佛被这把剑定格了。
    顾钦睁大了眼睛。
    利刃划过血肉的声音，那把剑又被拔了出来。
    顾年拿着“莫问”的手垂下，整个人“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顾钦看着他爷爷倒下去的身体，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爷爷？”
    他抬头，看见爷爷顾年背后执剑那人，那人眼瞳猩红，样貌与他有四分相似，正是他哥哥顾英。
    顾钦像是做了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他像是询问，无意识地叫面前的人道：“哥？”
    刚刚众人都在看顾年顾钦你追我赶的画面，就在这时，忽然又从门外闪出一个极快的身影，等他们看清那身影时，正是顾英的剑插在顾年胸口上时。
    花满楼内的情况，一时之间发生巨变。
    宋平看着不远处双眼猩红的顾英，问道：“他…好像发狂了。”
    周隐之把宋平拉在身后，解释道：“他中了四时缠目草。”
    宋平疑惑：“那是什么？”
    周隐之道：“那是念痕许多年前用鬼炼成的草药，中了这种草药的人，眼中看到的世界会和人完全不一样，会把鬼看成美若天仙的人，而会把人看成形状恐怖的恶兽。因为是用鬼炼成的，附着着原本属于鬼的力量，所以吃下之后会实力大增，而且会极度想要弑杀看到的‘恶兽’——也就是人。”
    宋平惊讶：“怎么会有这种…离奇的毒药。”
    周隐之道：“当年有八只鬼联合起来，向‘白羽’提出，鬼道和仙道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只要互不侵犯就可以了。”
    宋平点点头，这有些像前世历史课中学的“求和派”。
    周隐之继续道：“…但是‘白羽’觉得，仙道和鬼道是势不两立的，尤其是他极度厌恶的‘雪鹿’苏言玉也是仙道的人，所以他十分痛恨这些主张和平共处的人。他叫念痕把这八个鬼扔进药炉，炼成了‘四时缠目草’，又把这炼成的‘四时缠目草’喂给了其他主张仙鬼和平共处的鬼。据说被喂药的本是一只性格温厚善良，从未伤过人的鬼，因为看到的世界与从前完全相反，所以变得见人就杀。”
    周隐之看了一眼有些震惊的宋平，温和笑道：“你在害怕吗？”
    宋平还在想那种诡异的“四时缠目草”，没听清周隐之的话，抬起眼眸道：“…啊？”
    周隐之握住宋平的手，他的手冰凉却有力。他看着宋平温柔地安慰他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的。一会你若是想看，看着就好，若是害怕，就闭眼。好不好？”
    其实宋平没被吓到，但是他被周隐之这温柔的语气哄得一怔，道：“…好。”
    宋平想起来什么一般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念痕？”
    周隐之哧地笑了出来，忍不住把手从宋平背后放在他的头上，道：“你怎么还是和从前一样，老是半天才反应过来？念痕是‘白羽’旧部，在鬼中属于‘极’的等级。我执掌鬼印之后，他就变成了我的部下，但是鬼印被我烧掉之后，没有鬼印力量的限制，他当即叛逃了。”
    宋平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为什么周隐之烧了鬼印。
    念痕步履轻巧，像猫一样走到了顾英身边，有些嗔怪道：“顾英，你来得好迟。”
    堂内众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指了指念痕，又指了指顾英道：“你们…是一伙的？”
    念痕语气中带了几分讥笑，看着那人道：“‘茉丽娘’不过是一个跳舞的舞姬罢了，哪里会杀人呢？”
    众人皆是脊背一凉，心中有了把握：“茉丽娘”不是传闻，而且眼前这人就是“茉丽娘”。
    顾英双目猩红，像是发狂，只有和念痕说话时像是清醒的，他问念痕道：“他们没伤到你吧？”
    念痕带些委屈，道：“他们可吓坏我了。”
    念痕走到顾英身侧，柔弱无骨的胳膊攀上顾英的脖颈，手指轻抚他的侧脸，用一种带着命令又带着讨好的口吻对顾英说道：
    “好哥哥，你要把他们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