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0 章 第 350 章

    复活仪式并没想象中的困难。
    安兹手上召唤出了一根长约三十公分的短杖,短杖的周围盈盈发亮，散发出一圈与不死者之王毫不相称的、洁白的神圣气氛。这把短杖是由白牙所打造的，前端部分装饰着黄金,并在握把雕刻有繁冗的魔法符文,无疑是把相当美丽的手杖。
    这根手杖名为「复活短杖」，是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道具。通常情况下,YGGDRASIL中无法使用神官系魔法的人,是无法发动神官系魔法的道具的，但这个系统的魔法道具却是例外。
    “——死者复活（RaiseDead）”
    随着安兹念出魔法名,短杖忽然发出一片炽白光芒，无数的魔法符文自他们脚下浮升至头顶,然后定格在了两具冰棺的上方，犹如朵朵绽开的六棱冰花。
    魔法力量逐渐缩小至两人的胸口，发出仿佛心脏起搏般的颤动,在一片圣光的洗礼下，躺在冰棺里的蕾哈尔两人睁大的死气沉沉的眼珠忽然恢复了神采,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枯手从深水底拽起一般,猛地从棺材里弹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呼哧……呼哧……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死了吗？”
    蕾哈尔仓惶失措地朝四处张望，发现自己仍处于那片噩梦场景般的竞技场。她看见了围在一旁抱胸观看的顾兔，看见了昆那张装模作样的令自己厌恨的脸，看见了大批由骷髅组成的不死者,以及……那个动动手指就杀了她的人！
    蕾哈尔的眼中还来不及涌现出憎恨的情绪,就毫无防备地对上了安兹的眼神。
    那对漆黑眼窟窿深处幽幽摇曳的红色灵火，一瞬间令蕾哈尔回想起了仍残存在意识表层无尽的绝望与惊惧,身子底下冰棺散发出的丝丝冷意深入骨髓,冻得她牙根打颤,仿佛置身于一种寒冷黑暗的地狱底部。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自己临死时感受到的恐惧——那绝对不是一场梦那么简单。
    此时蕾哈尔的心中从未一刻有过那么的后悔，后悔她为什么要闯进死亡之层，为什么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该死的要跟顾兔为敌！
    又为什么没能在一开始就将顾兔从夜的身边抢走！
    没有人在乎蕾哈尔脑袋里究竟在懊悔些什么，顾兔见两人被短杖成功复活，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实验很成功嘛，即使是塔里的人同样也能被施加复活的效果。这把手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万能。”
    “毕竟是氪……得来的传说级道具啊，它理应有不负本身价值的能力。”安兹清咳了一声。
    当初为了在游戏活动里拿到这根复活短杖，可是差不多花光了他一个月的工资呢。
    “好了，迪米乌哥斯，将这两个人带下去吧。”安兹伸出戴着华贵宝石戒指的骨指，对迪米乌哥斯下令道，“注意可不要那么轻易弄死了——嘛，虽然死了我也能再复活一遍就是了。”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让蕾哈尔与夏侑拉两人的脸庞都染上了深深的恐惧。她们知道这趟去的可能是比死亡还恐怖的地狱。
    “属下领命。”
    迪米乌哥斯毕恭毕敬地弯腰应承道，然后便安排一旁守候的不死者侍卫们将冰棺里呆坐的两人押送带走。
    “不！放开我！”
    “顾兔！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们以前是同伴不是吗！顾兔你救救我——”
    蕾哈尔疯狂地挣扎着，几近目眦欲裂，可却只能绝望地发现顾兔始终没有拿正眼去瞧她一回。
    迪米乌哥斯不愿见这些低等生物在无上至尊面前放肆，皱起眉头倾吐出一句命令：“保持安静，跟着侍卫们离开。”
    混乱的哀求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本在绝望中挣扎着的金发少女在统治咒语的效果下，整个人像是被变成了一具傀儡，浑浑噩噩地被周围的骨手拉扯着带走。
    “有没觉得我很铁石心肠？”
    目送两人被带走的过程中，直视着前方的顾兔忽然冷不丁地问出了这句话。尽管看似没有主语，她却很清楚自己身边的人肯定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多余的善心也该施舍给合适的对象。像蕾哈尔那种人，就算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也永远不会后悔自己做错的事，只会想怎么才能更早地将你夺走。”
    昆瞥向自己恋人那张精致不失凌厉的冰冷侧脸，心中觉得果然这种气质才更适合她。
    “你平时总是闯祸就已经让我够不省心的了，要是还总对不必要的敌人大发善心，我怕不是要被你累死。”
    顾兔双手环胸故意抬杠道：“哦，真可惜我既不温柔又不善良，每天只会给你找麻烦啊——”
    “你知道就好。”
    现场下一秒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拳脚碰撞声，顾兔捏起的拳头全被自家男友熟门熟路地接住了。
    安兹忍不住在这时干咳了一声。
    自迪米乌哥斯他们从这里撤走以后，这位不死者之王总觉得自己的骷髅头愈发锃亮了，活像一颗不适时宜的大灯泡。
    “安兹大人！赫卡忒大人！”
    就在这时，第六楼层的双胞胎守护者亚乌菈与马雷突然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三人面前，为其禀报自己方才见到的事迹。
    “赫卡忒大人的朋友将他们在塔那边的人都带回来了！”
    *
    在将人送回死亡之层时，兔兔有告诉他们如何通过固定传送门过来的方法。距离糖醋肉队离开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返回到了纳萨利克，由此可见等候在地狱列车里的丹尼尔他们心中到底是有多么迫切。
    顾兔赶到第九楼层赫卡忒的专属房间后，里面可谓相当热闹。
    糖醋肉一队在日常吵闹，边坐在沙发上聊天边吃着魔导国的贡品。同时还能看见之前在列车里见过的帕格反水成员丹尼尔、红发魔眼的D级5强之一萨奇·贝克、带着徒弟上车历练的博罗、体积魁梧的车票猎犬巨人阿卡，以及列车的管理人波等等，他们都为这个地方的奢华程度而惊叹着。
    但当他们见到顾兔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都纷纷有意识地收住了声音。有备而来的丹尼尔等人眼神紧紧盯着她。那眼睛就犹如溺水者求救般直勾勾逼过来，仿佛正在盯着生命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们说要复活的人呢？”
    在顾兔出声提问后，丹尼尔率先朝她走了出来，他身上仍然裹着过去那件风尘仆仆的褐色斗篷，沉淀着决心与沙尘，看起来就像是只大漠里在展翅寻找着绿洲的孤雁。
    白光一闪，他从空间里转移出了勒恩的身体。
    躺在地板上的人还维持着少女年轻的模样，只是已经永远阖上了冰冷的双眼。她裸露在无袖马甲与短裙之外的苍白肌肤失去了温度，如同碗里凝固的乳汁一般煞白。暗紫色的魔纹像荆棘一样围绕着少女失去灵魂的躯壳上，紧紧缠绕着她最后一寸光阴。
    顾兔知道，那是丹尼尔当年动用咒术留下的痕迹。否则这个少女的尸体不会完好地保存到几百年之久。
    “那就开始吧。”顾兔对安兹点点头，“拜托你了，莫莫伽。”
    有复活短杖在手，施展一个区区第五位阶的信仰系魔法对于安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经过先前在蕾哈尔与夏侑拉身上做过的试验，这次的复活魔法也很顺利地在勒恩的身上施展。
    短杖打落的光芒在橘发少女的身上大盛，光尘在魔法纹路里飞舞着，显得神圣而清净，仿佛正在进行一场为躯壳召回灵魂的仪式。
    终于魂灵归体，无数细碎光芒在对方的身体凝聚破碎。
    嘭的一声光碎，橘发少女的睫毛就像是植物的花苞绽开一样向外张开，瞳孔深处还残留着些许不明的迷惘。
    “我这是……在哪儿？”
    这一刻，周围不知是谁忽然传来了一阵低啜。
    注视到这一幕的丹尼尔感觉到自己鼻子一酸，几百年来的孤独与等待，好像忽然之间都有了回应。
    “勒恩……真的是你……”
    丹尼尔小心翼翼地朝前伸出了右手，像是对待一片雪花似的试探着碰向她的指尖，仿佛害怕眼前的幻想会因自己的触碰就一下消融。
    可是没有，他真实地碰到了勒恩。
    “勒恩！”／“勒恩！！”
    激动地看着这一切的其他伙伴们，阿卡、萨奇、波、甚至是情感内敛总做出一副混子模样的博罗，在这时忍不住一拥而上，全都紧紧抱住了失而复得的重要友人。
    几百年的努力，终于在这一朝实现了。
    “……又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几个倒是哭什么啊！”留着紫发妹妹头的普林斯咬牙对旁边偷偷抹泪的吉王男几人喊道。
    “要你多嘴！”吉王男着急地背过身去抓起上衣擦脸。
    “普林斯哥哥你自己还不是在吸鼻子！”美生揉着自己已然通红的眼眶，一句话就拆穿了他的伪装。
    虽然与天各一方的友人重逢是种很感动的场面，但顾兔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们说些话的时间，毕竟勒恩真正重要的同伴，永远是当初陪伴她在列车上闯荡过的那几个人。
    “现在就让他们暂时好好聚聚吧。”说着，顾兔便叫上了其他伙伴一起离开了房间。
    没想到，沉浸在爱人复活的喜悦之中的丹尼尔这时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他跟勒恩说了一声后匆匆跑了出来，开口叫住了顾兔。
    “等一下！”
    顾兔回头挑了挑眉：“怎么了？”
    丹尼尔深吸一口气后，真诚地道谢了：“这次真的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也许这辈子都没办法再与勒恩相见了……”
    “我可没做什么，真要谢的话，你应该要谢我的朋友才对。”
    “不管怎样，能够复活勒恩，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恩人。”丹尼尔依言转头看向了她身旁的安兹，同样感谢道，“也要谢谢你，大人。”
    安兹摆了摆手：“我也不过是在帮自己的朋友而已。”
    “对了丹尼尔。”顾兔这时提醒了他一句，毕竟长痛不如短痛，“我想最好还是提前告诉你，复活魔法是会夺走复活对象大量生命力的——”
    “很有可能，勒恩的寿命将会比你预料中的还要短。”
    ……
    等丹尼尔回到勒恩所在的地方时，阿卡他们还悉心地陪伴在昔日友人的身边，仿佛要将这几百年来不及说出的话统统将给她听。包括他们内心久积的懊悔、原谅、思念……如清泉从地底的裂缝里喷涌出来一样。
    但在见到丹尼尔进来后，里面的每个人都很有默契地选择将空间留给这两位。
    “勒恩你应该饿了吧，我们去问问看有没有食物可以拿。”
    “没错，勒恩刚复活肯定很虚弱，得赶紧补充些营养才行——”
    于是房间最后只剩下了丹尼尔与勒恩两人，大概是彼此紧张到屏息的缘故，连空气都仿佛因此变得更加寂静。
    丹尼尔定定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望着房间里披上了大量同伴外套保暖的橘发少女。他曾想象过无数次勒恩复活后的情景，但当她真的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自己幻想的一场梦。
    “勒恩……由于复活的代价是生命力，他们说你身体的寿命会被消耗很多。”
    丹尼尔最终还是犹豫着将真相告诉了她。勒恩起初一愣，没料到丹尼尔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个。
    但她反应过来后，还是顺着他的话故作为难地伸出食指点了点下巴。
    “这样啊……那我将来岂不是会比丹尼尔你要更早变老？要是我变成一个老太婆了，你肯定会嫌弃我吧……”
    “当然不会了！”
    丹尼尔焦急地上前几步，飞快反驳道：
    “你忘了，你不在的这些时间里我可是比你多活了好几百岁，你想比我先老可没那么容易！要是你有白头发了，我就帮你偷偷拔掉！要是你走不动了，我就每天陪你一起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死亡并不可怕，无论多少年以后，我都永远会像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那么……那么喜欢你！”
    曾给无数人带来过恐惧的死灵法师，冷血无情的车票狩猎者，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丹尼尔，他在这一刻却紧张青涩得像一个毛头小子。
    他能想出一百种打败敌人的方法，却不知道该怎么在喜欢的人面前做出一个帅气的表现。
    所幸，早在对方愿意像飞蛾般奔赴死亡的那一天，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骗——你的啦。无论我们剩下的时间只有几十年，还是一百年，我的回答还是跟当时一样，丹尼尔。”
    勒恩温柔牵起了青年颤抖的、遍布着陈旧伤痕的尾指，笑容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幸福。
    “有了爱情，我不再畏惧死亡。”